夜幕降临。
“赶紧关门去医院吧……”
身着厨师服的男子拉下甜品店的卷帘门，解开身上的围裙对着它叹了口气。残念和不顺心这两个词完全都写在他脸上了，原本应该还算是精神的五官因为黑眼圈看起来活像磕了药，而头发也因为好几天都在局子里蹲着而干枯分叉。他打了个哈欠，站都有点站不稳了。
原本晚上八点之后应该是这种甜品店最繁忙的时候，然而安德树先生现在只得早早关门上医院看病。
他撸起袖子，手臂上那些青紫色的斑点正在聚集成团，异常恶心。
“这些恶心的玩意到底是啥啊？抠也抠不掉还不痛不痒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扶着额头往离店铺不远的社区医院走去，这些斑已经出现大概一天半了，虽然不痛不痒，但却散发着从未闻到过的恶臭——这样的味道在甜品店这种神圣的地方怎么能被允许呢？
他捂着手臂加快速度跑起来，而被捂着的那块地方则是出现了大片色斑，有什么不对劲，他这么想着，这些斑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说起来这到底是啥啊？”
“是尸斑哦。”
从幽深的小巷里传来几乎无法听到的女声，安德树一愣，随后看向那个方向：只是很普通的一条巷子，除了垃圾车和几只流浪猫以外什么都没有。刚刚也许只是野猫在叫吧，毕竟“嘶——呀——！”这样恐怖的叫声真的很像“尸斑”呢。
只是最近进了趟局子导致的吧，他想着，右手捶打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四天前他被卷入一起抢劫运钞车事件，被疑犯用手枪击中肩膀而分别先后进了医院和局子，今天是他返回甜品店帮老板开业的第一天。
“请，请等一下！真的是尸斑哦！”这一次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头看时，发现身后的是一位少女，看起来是在校学生的样子，冬季校服地下套了一件兜帽卫衣，留着似乎只有人妻才会梳的发型，头发在左边编成一根单马尾。不过却没有人妻那样的身材，完完全全还是个高中生嘛。她现在正站在垃圾桶上，一只手指向安德树的手臂。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什么尸斑啦……”
他往后退两步，略带着颤音的嗓子紧缩着吐出这些话。少女却跳下垃圾桶紧紧跟上来，一双原本看起来形状线条比较柔弱的眼睛也被眉毛牵动怒视着他。
“收下这个吧。”她紧紧攒着的手心松开，里面是一个像是锲子的东西，用枝条做成，看起来很尖锐。见到安德树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则是朱唇微微张开，用小声却像是威胁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果不收下的话，是、会、死、的。”
“你的皮肤已经开始腐烂，按照这个进度再过个两三天就完蛋了。”
面对眼前少女不给一点机会的话语，安德树完全愣住了，心中毫无意识地呐喊着“这是什么诡异的展开啊！”。莫名其妙被告知自己已经开始腐烂了还强迫收下看起来像是封建残余的奇怪玩意，这个不是那种壁下作动漫里才会出现的桥段吗！
还没来得及多想，安老板便感觉到腹部一阵刺痛，少女已经将锋利的尖端**他柔软的肚子。整个木头锲子进入体内，在内脏中爆裂开，扭曲地连渣都不剩了。
“咳……咳咳！”
一瞬之间，他看见自己手上的斑点消退，恢复到了几天前青春靓丽的样子。
“甜品店的店员，对吧？”少女手中的锲子仅剩下末端还躺在掌心里，她不慌不忙地拉起安德树，微微带着一点粉色的脸蛋距离他的眼睛只有不到两厘米的距离，她不管对方几近崩溃的眼神质问着，“你的店现在还开着对吧？”
安德树只得意识模糊地点点头表示店铺还开着，少女便拍掉他刚刚蹭上的灰尘，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回店铺。由于距离店铺不远，两人很快来到了从刚开业就被周围的学生已经恋人交口称赞的那家甜品店。规模有些小，店员加上店主其实也只有两个，店员安德树是个高考的失败者，在家人的帮助下成功在这家店里找到了由亲戚店主提供的工作，还刚拿了一笔抚慰金，过着乍一看和人生输家一般的生活。
顺带一提，店主两个月前出了远门，安德树作为亲戚必须要好好照看店铺，更糟的是，店主并没有给他先发工资，而是用“我们是亲戚我一定会给你钱”来搪塞。
少女拉开卷帘门，店中的布置也是很清新平常，只有七八张纯白圆形桌子，同样雪白的墙壁上印着绿叶图案贴纸，面对着公园的窗户倘若在白天绝对是个采光的好地方。两份菜单整齐地摆在柜台上，而柜台中则是各式各样的甜品。
两人在比较靠近柜台的一张桌子上面对而坐，陷入略显尴尬的沉默中。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安德树先开口了，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他毫无准备也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只得先去问她的名字。
“叶留佳。”
沙耶取走旁边柜台上的一本菜单，细细翻看着每一道甜品，脸上露出笑容。他看到此景心中小小地高兴了一下——虽然对自己人没什么信心，但是做出来的食物他可是抱有百分之两百的自信的。没有任何五十岁以下的人能拒绝我食物的诱惑，这是老板对刚开始干这一行时的安德树的教诲。
“又是个新鲜的‘不死人’呀，你碰到水银了吗？”
“‘不死人’？”
双手撑住桌子靠近沙耶的脸，她则是挑动眉毛，目光从菜单往上移回应。
“是的，不死人。”菜单“啪”地一声合上，沙耶靠在椅背上解说着，“就是你和我一样的人啦，如果像你这样不小心碰到水银，不使用‘锲子’来帮助恢复的话，就会在一周之内彻底腐烂的生物哦。
她顿了顿，双眼微微眯起来坏笑着指向菜单上最贵的冷饮。示意安店员给她来这个，而且看那姿态恐怕还是要免费的。
“不过腐烂也没关系啦，反正用锲子都能救回来，缺胳膊断腿也没关系哦，我的锲子可是万能的！”
在安德树埋头做冷饮的时间里，少女也拍着胸脯自卖自夸似得介绍自己所造的所谓“锲子”的好处，从健康卫生到带感刺激，颇有天桥底下那个“每件只要两块钱”的味道。
“给。”
一杯绿色的带着气泡的碳酸饮料冰淇淋砸在沙耶面前的桌子上，饮料却是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安老板好厉害！”
沙耶凑近冒着气泡的饮料，嘴唇穿过上面薄薄的一层冰淇淋啜了一口，还不忘用含糊不清的口音撑在安德树的技术和手艺。
什么吗，就算再怎么强硬也还是个孩子嘛。
“不是老板而是店员，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名字？”安德树因为被陌生人叫出名字一惊，随后继续问道，“还有听你这么说那个‘锲子’只有你会做咯？”
“只有很少人会做，我算一个。”沙耶咬掉一口冰淇淋，嘴唇上还沾有一些白色固体，“附近几个小区的制造业，由我垄断！”
为什么连这玩意都搞成资本主义啦！这种生活必需品不应该是作为粮食平价销售吗——不过这么一想也对，不死人中大概没有物价监管，这种东西价格上去也是正常的。
“顺带一提，安老板你可是在我们学校大受欢迎呢。很多女生都很喜欢你和你做的东西，她们可都在帮你宣传呢。”
大受欢迎吗？安德树感觉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占据内心了，虽然大受欢迎这种事情完全没有想过，但是……
“是店员不是老板，还有不要转移话题！”
他拍桌而起，对少女愤怒地咆哮着，自己想要的回答并不是关于不死人的解说，而是不死人到底是什么，从何而来和如何传染的问题。
“老板不在你就是老板咯，安老板。”
少女则是继续享用着杯中饮料，丝毫没有理会刚刚拍案而起的那家伙，用一如之前活泼的声音继续说着：
“而且我没有转移话题，两周前我变成不死人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不过我倒是很快就安定下来了，既然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年，就得在最后干点什么事情才行啊。”沙耶手中的吸管在杯中画着八字，她自己也靠在椅背上，一副悠闲懒散的样子，“身患不死人诅咒的人在诅咒发作时会只剩下一年生命，一年后便会在一瞬间腐烂，连‘锲子’也无法救回来。”
“一年……吗？”
安德树一瞬间仿佛变成罹疾多年的腰椎间盘突出病人，缓缓坐回椅子上，少女刚刚的确用锲子治好了他，他也相信不死人诅咒并不是随便杜撰出来的东西。正因如此，安德树在心中头一次升起一种绝望感。
接连而来的坏事，真是累人。
“幸亏你碰到的是我，要是夏彦先生先我一步发现你，就不会有人这么耐心跟你解说了。”
“夏彦先生？”
“嗯，他是个人类，在我们不死人圈子里可谓是‘真正害怕的人’。不死人不会死，但落到那家伙手上就不一定了。顺带一提，那家伙是我名义上的监护人。”沙耶猛吸一大口，塑料杯子呼呼的悲鸣声似乎就是她内心的写照，“政府早就注意到我们的存在了，于是那些危害社会秩序的不死人就会被夏彦这样的人一个个扑杀掉。”
“也就是说像我们这样遵纪守法的人就不会被杀咯？”
沙耶扭过头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摸出一张照片，看起来是不久之前才洗出来的，“算是吧，刚刚我说你受欢迎，所以你肯定见过这个女孩吧？”
白皙纤细一点都不像死人的手指夹起那张班级照递给他，安德树接下后仔细看着那位被用马克笔圈起来的女孩。这是一张班级合影，大家都市一中的校服。被标记的女孩站在照片的最右边，一个很不显眼的位置，微微低着头，一双大眼睛却正视着今天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不过空有这样的眼神，她瘦小病态的身材倒是把一切都出卖了——看起来是个营养不良的家伙啊，普通的发型，虽然是小麦色但绝对不健康的肤色以及毫无亮点的身材还有天朝名校高中生那种略带骄傲的气息，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属于扔到人堆里就能当失踪处理的那种。
“有点印象，好像她好几次都在店门口走来走去的。”安德树扶额，退还照片，“怎么，她也是不死人？”
“并不是，她已经死了，却不是不死人。”沙耶结果照片放回去，双手十指相扣闭上眼睛默默祈祷着，却没有停止说话，“你好好想想，她身边有没有跟着一个男人，四五十岁，头型像板栗，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比较阔气的那种。”
头形象板栗？很阔气的样子？安德树闭眼回想着，的确，那个女孩身边跟着一个这样的男人，又一次他还以“这种小店铺的东西太低级”这个理由叫她快点走，为此安德树还不高兴了好几个小时。
“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他叫陈金凤，是我曾经的英语老师，同时也是一起凶杀案的始作俑者。”沙耶叹了口气，含住吸管猛吸一大口，“还是不死人。”
“你是说是这个名字跟娘们一样的家伙杀了那个女孩吗？”
安德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怎么说也是个人民教师，怎么会像沙耶所说做出谋杀自己学生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呢？
“这是真的，所以和我稍微合作一下吧。嫌疑犯杀了人以后一定会去找被害者‘谈心’的，然而李响同学她生前很喜欢你的甜品，所以他一定会来你这里买的。所以你监视他，办成之后我就告诉你不死人的来历，怎样？”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安德树立刻就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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